中国为什么拍不出《变形金刚》

蜚语

我们有木工手艺人能做结构繁复的古代宫殿，但做不了科幻电影中的太空舱。材质不行，创意不行，拿两亿美元把美国团队拉过来，那还算是中国电影吗？




　　
当《变形金刚4》在中国狂揽近二十亿人民币票房时，人们又提出了那个说滥了的问题：中国为什么拍不出自己的科幻电影？这个问题让人厌烦的程度，仅次问为什么中国足球踢不进世界杯。一个排名世界经济第二的大国，为什么足球不行，同时科幻电影也不行？背后必有奥妙。有的国家足球不行，但科幻电影行，如美国；有的国家科幻电影不行，但足球行，如巴西。科幻电影和足球都不行的国家，大概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中国科幻电影为什么拍不好？这个问题已有很多解答。王小波曾认为，审查官会问拍摄动机。当然不是什么都不能拍，事实上有很多好题材，只要不毁灭上海，把世界末日设置在纽约或伦敦，就可以拍。最致命的问题其实是，编剧、导演和制片人缺乏科技素养和科技意识，更缺乏想象力。改革开放以来的经验证明，他们更适合拍农村和古装题材。让拍《红高粱》的人去拍库布里克式的太空歌剧，真的强人所难。
　　

但这并非全部原因。说穿了，中国科幻电影落后的真实原因，是因为工业实力不行。

拍科幻片需要强大的工业基础，尤其是发达的制造业。也许你会问，中国的制造业不是很厉害吗？中国不已经是世界工厂了吗？问题就在这里，中国能搞出好看的衬衣袜子玩具，但要去做变形金刚和钢铁侠，却只能对国外技术望尘莫及，那玩意儿可不是有钱就能砸出来的。

显而易见，没有先进的工业设计就没有好的科幻电影。像钢铁侠，它后面有德国克虏伯公司和美国洛克希德公司的深度参与，而在中国，难觅这样高科技有实力的公司。难怪遍观中国已有的科幻电影，弄出的机器人要么不伦不类，要么滑稽搞笑。据说保时捷公司设计一款新车，需要七八年时间，恐怕没有几家中国企业有这样的耐心。《普罗米修斯》和《黑客帝国》背后的东西，中国那些急于投资拍电影赚快钱的房地产商和煤矿土豪也大多搞不懂。

工业设计的背后更要有艺术、哲学和宗教的积淀，而这恰恰是中国最弱的短板。因此，正如电影评论人严蓬所说，模型制作不是CG，中国找不到这样的模型师。我们有木工手艺人能做结构繁复的古代宫殿，但做不了科幻电影中的太空舱。材质不行，创意不行，拿两亿美元把美国团队拉过来，那还算是中国电影吗？拍大片，焰火可不是随便玩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发生意外。《变形金刚》在沙漠里拍，方圆三四英里范围内，到处都在爆炸，如何控制小型道具的飞行速度，保证工作人员的安全，同时安排恰当的机位，都需要筹划和实施。换做是我们，找得到合格的团队来设计和操作吗？因此，中国科幻电影缺的不仅是导演、编剧，还缺特效师，缺捏怪兽和做服装设计的。

明白了以上这些，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只有美国成为了世界科幻片大国。这方面日本和韩国都赶不上美国，法国和德国也够呛，不过他们仍比中国强。法国至少还有《第五元素》，日本有《日本沉没》，韩国也有《汉江怪物》和《雪国列车》，都比中国的好太多，他们的工业设计和制造还是有些水平的，但即便如此，欧亚还是无法与美国比肩。这也是日本科幻电影最后只能向动画看齐的一个原因。

中国科幻的不发达很可能说明，我们的现代化水平并没有数字上显现的那么好看。上半年中国经济增长7.5%，很多人松了一口气，这其实反映了背后的不自信和没把握。东北的一些省才增长5%，有些地方情况更糟。同时还有不少企业家说，下辈子再不做实业——他们看不到投资的方向，也没有投资的欲望。而互联网经济虽然看起来发展迅速，但模式大都是抄来的，也缺乏自主创新精神。阿里巴巴和百度是巨头吧，但它们也对科技工业设计不感兴趣——这跟谷歌不同。

最近我到各地走了走，每至一处，便会被介绍去看新开发的旅游区。无烟工业不是也很好吗？可在光伏产业失败后，在房地产业低迷后，居然是旅游成为了拉动地方经济的惟一救命绳。河北把旅游广告做到了北京，北京的郊县也不示弱，争相发展采摘垂钓和度假。这些现象的潜台词其实是，咱们的经济缺乏增长点，不少地方政府已经捉襟见肘，想不出什么新的花样了。

我们不禁要问：甲午战争一百二十年后，工业文明究竟有没有成为中国的主流价值？有了高铁是否就有了工业文明？有了支付宝是否就实现了信息文明？答案怕是没那么简单。以村庄式的主体思维，中国永远拍不出高水平的科幻片，更别说搞出世界知名的发明创造。

好吧，为了一目了然地看明白我们的实力，我建议，是不是有必要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经济数据中，尽快增设一个科幻电影的指标，刺激一下我们的电影工作者和投资商？


韩松，科幻作家，新华社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