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苏丹：内战与经济

郑瑟

来源：百度百家  陶短房

内战双方的初衷，在经济层面是打倒对方，独占南苏丹石油经济这块“大饼”，但内战所带来的不稳定局势，却注定令本就对南苏丹投资经营环境提心吊胆的各国资本望而生畏，非但炼油设施建设和朱巴-拉穆输油管之类令基尔和马查尔等南苏丹“大佬”不约而同朝思暮想的“大手笔”将成可望不可即的镜花水月，就连恢复战前产能，回到靠石油勉强糊口的日子，恐怕都只能是一场梦。

当2013年7月，南苏丹总统萨尔瓦.基尔在并无确凿证据情况下，以“挑拨制造地区和部族矛盾冲突”为由，免去副总统里耶科.马查尔职务时，不少熟悉当地情况的观察家就担心，这个2011年才独立、地球上最年轻国家，很可能重新陷入一场内战之中。12月15日，基尔指责马查尔“阴谋政变”，下令政府军向马查尔控制区发动进攻，不料后者早有防备，一面矢口否认政变企图，一面调兵遣将发动反击，内战就这样开始了。

如果说，12月15日前，人们所担心的，是内战可能爆发本身，如今则变成了内战的影响。要知道，南苏丹不仅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更是最贫困的国家之一，经过几十年苏丹内战后早已一贫如洗，如今战祸重开，其经济将受到怎样的冲击？

虽然穷，南苏丹却是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全盛时日产原油达24.5万桶之多，按照官方说法，该国石油产业收入占整个国民经济收入比重高达95%，非官方统计更高达98%之多。正因如此，当初国际社会推动南苏丹独立时曾乐观认为，只要年轻的南苏丹独立领袖们能妥善处理好内、外关系，便可依靠滚滚“黑金”，实现国家的富强，和民生的进步。

然而问题恰出在这内、外两大关系上。

首先谈“外”。

南苏丹的石油产业，直接继承于南北分治前的苏丹。苏丹直到上世纪末，仍是个石油净进口国。1995年，中石油进入苏丹，进行石油勘探、开发工作，短短几年时间便发现和开采了大量石油，至1999年，苏丹成为石油进口国和非洲经济增长率最快的国家之一。

2011年的南北分治，让原本“一盘棋”的前苏丹石油产业被割裂成两半。分治后，苏丹石油日产量降至10-11万桶，仅有南苏丹的2/5，且一半产自南北苏丹交界处、社会局势不稳定的哈季利季地区。但南北分治前中国、马来西亚等国投资兴建的炼油设施大半位于苏丹境内，且分治后南苏丹丧失海岸线，唯一的出海口——苏丹港30万吨油轮输出终端，归属苏丹所有，而自产油区至苏丹港、长达750公里的输油管，更是南北苏丹石油出口的唯一通道，其门户的钥匙，同样掌握在苏丹手中。

根据南北分治前苏丹石油部的数据，位于南苏丹境内的石油区块为第1、第2、第3、第4、第7和B共6个，其中西部的第1、第2、第4区块由苏丹大尼罗河石油作业公司经营，该公司的股本结构为中石油40%，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30%，印度ONGC25%，苏丹国营Sudapet仅5%；东部的第3、第7区块由Petrodar公司经营，该公司的股本结构为中石油41%，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40%，Sudapet8%，海湾石油和Al Thani各5%，B区块原本由法国道达尔中标，但该公司因“客观原因”中途放弃，改由一家名为Jarch, Ltd，有朱巴政府背景的公司托管，法国媒体曾经报道称，这实际上是基尔总统力图染指石油产业、排除苏丹影响的举措。

在南苏丹看来，南北苏丹石油产量大半来自本国，但喀土穆却可分得大头（2009年苏丹石油收益25亿美元，北方分得14亿，南方11亿，此后历年分配比例大体相当），实在很不公平，且南北苏丹仇杀了几十年，南方更不愿在仇人这一棵树上吊死。

正因如此，自2009年以来，南苏丹一直试图推动本土炼油能力建设，并筹划建设自朱巴通往肯尼亚拉穆的输油管，以减少对北方的依赖，但这些项目目前进展缓慢，主要制约因素在于资金、技术和人才的缺乏，且基尔当局在寻求外援方面态度摇摆，最初分别寄希望于法国、美国和英国，却又相继因利益分配原因不欢而散；2012年4月，基尔又转而亲赴中国，试图说服中国投资兴建朱巴-拉穆输油管，结果同样不了了之。

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系因为南北苏丹间冲突连绵，南苏丹石油产业无法正常运作。2012年，南北苏丹在阿卜耶伊、哈季利季等地发生激烈冲突，苏丹政府派出轰炸机轰炸南方，而支持基尔的武装则越境进入哈季利季，激烈冲突的结果，一度导致两个苏丹石油生产、出口双双陷入停顿；今年5月，南北方又在边境地区几度交火，双反均谴责对方“入侵”、“破坏”，及支持对方境内的反政府武装，尽管是非仍需进一步核实，但冲突导致南苏丹主要石油产区——上尼罗河州、北加扎勒河州、联合州等地局势动荡，石油生产、出口几度被叫停。

正所谓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基尔-马查尔间的冲突始于今年7月，恰是南北苏丹冲突激化后仅两个月的时候。两人间的矛盾错综复杂，既有源自独立战争时两人分属“苏丹人民解放军”不同派系，彼此互不买账的政治龃龉，也有基尔所属的丁卡族，和马查尔所属的努尔族，这两个青白尼罗河流域古老民族绵延千载的部族夙怨。而这些新仇旧恨，又恰和石油经济纠缠到一起，让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如前所述，南苏丹经济基础薄弱，唯一的经济支柱是石油产业，基尔也好，马查尔也罢，都对因南北苏丹对立而越分越薄的“石油大饼”势难割舍，而这块越分越薄的“大饼”又越来越难以养活彼此明争暗斗的两路人马，逐渐扮演起“二桃杀三士”的微妙角色来。

两人的实力对比，基尔要占优势，但马查尔的地盘却恰位于南苏丹石油产区——北部和东北部，其大本营——联合州首府、距首都朱巴1000公里的本提乌，又是石油生产中心之一，基尔率先发难后，立即指令驻地在本提乌的政府军第四师就近夺城，而马查尔的反击措施，则是在击退第四师后，将战火烧至琼莱州、上尼罗河州等基尔控制下的石油产区。

尽管内战双方开打的目的之一，都是尽可能多的捞取石油“实空”，并挤压对手的“石油经济”空间，但内战的爆发，却很可能令冲突双反鸡飞蛋打，两败俱伤。

自2009年自治、尤其2011年独立后，南苏丹当局一直致力于吸引国际资本投资本国石油产业开发，尤其是投资规模大、成本周期长，却对南苏丹摆脱石油经济过度依赖喀土穆通道至关重要的炼油产业和新输油管项目，但效率低下、贪腐横行的政府治理，恶劣的南北苏丹关系，和朝令夕改的政策，本已令外资望而生畏，内战的爆发不仅造成数以万计南苏丹人流离失所，令社会动荡，局势不稳，治安恶化，更直接威胁外国公司资产、设备和工作人员的安全。12月24日，5名大尼罗河石油公司的石油工人成为内战牺牲者，而在此前后，多家跨国石油公司宣布暂停在南苏丹的石油作业，并着手撤出工作人员。联合国南苏丹特派员约瑟夫.孔特雷拉斯上周表示，由于战火蔓延，南苏丹北部至少200名石油工人躲入联合州首府本提乌附近的联合国难民营。有未经证实消息称，大尼罗河石油公司通往苏丹出海口苏丹港的输油管也遭到不明武装分子的袭击。

正如塞内加尔《达喀尔太阳报》文章所分析的，如果目前的局势延续，即便按照最乐观预期，南苏丹石油产业也将陷入暂时的瘫痪状况，并令该国本已因南北苏丹冲突而导致的经济危机加剧，这对于南苏丹这个全世界最贫困国家之一而言，可谓雪上加霜。内战双方的初衷，在经济层面是打倒对方，独占南苏丹石油经济这块“大饼”，但内战所带来的不稳定局势，却注定令本就对南苏丹投资经营环境提心吊胆的各国资本望而生畏，非但炼油设施建设和朱巴-拉穆输油管之类令基尔和马查尔等南苏丹“大佬”不约而同朝思暮想的“大手笔”将成可望不可即的镜花水月，就连恢复战前产能，回到靠石油勉强糊口的日子，恐怕都只能是一场梦。

去年南北苏丹在非洲联盟等斡旋下停火后，曾有分析家预测，2014年南苏丹石油收益应可恢复到15亿美元/年的战前最高水平，但年初南北苏丹间战火的再燃，和如今南苏丹内战的方兴未艾，都让这一预测有落空之虞。

更让人担心的是地缘政治：迄今老谋深算、对南北分治表面支持实际耿耿于怀的喀土穆巴希尔政权，仍然对南苏丹内战冷眼旁观，一旦喀土穆当局趁火打劫，或周边国家、部落及武装组织介入“搅局”，危机便可能扩大化、国际化，并进而令整个东非地区经济形势更加动荡。

不过仅就全球石油市场而言，此次内战的影响反倒并不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去年、今年两度南北苏丹冲突，已令南苏丹石油出口遭受重创，反倒是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了。

打仗是最需要钱的，而对于南苏丹冲突双反这对“穷兄弟”而言，钱也只能来源于石油经济，如果一直缠斗不已，吓跑了投资者，弄坏了石油“大饼”，最终只能同归于尽。正因如此，基尔和马查尔才不约而同表示“愿意和谈”。但同样因为这张“大饼”，双方才在正式开始和谈前摆出“灭此朝食”的大打姿态，目的显然是想在停火前多咬下一块“大饼”，并为战后“分饼”抢占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