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精英对中国投资的批评

郑瑟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领导“非洲发展小组”(AfricaProgressPanel)，推出一份题为《采矿公平：管理全非洲的自然资源》的报告，严厉抨击外国企业在非洲杀鸡取卵，伤害非洲。报告特别对中国在非洲的不透明、缺乏社会责任的做法专文提出批评，但措辞谨慎。由于这份政策报告是安南带领一批非洲精英做出的，而安南本人对中国并非友好，因此，报告将会对诸多国家(不仅仅是非洲国家)领导人的决策产生重大影响，应引起中国政府和投资者的高度重视，预防并评估其潜在政治风险。

　　“非洲发展小组”是一个政策研究机构，由来自全球的数十位精英组成，除了安南，成员还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总裁康德苏、透明国际创始人艾根、曼德拉夫人米歇尔、尼日利亚前总统奥巴桑乔、美国前财长鲁宾、津巴布韦电信大亨马希依瓦等人。这些精英在非洲，乃至世界范围内，都举足轻重。他们严重关切非洲自然资源的不合理开发，并提出若干政策建议，其中有七条要求非洲政府立即采取行动的政策建议，尤其值得中国注意。

　　报告指出，过去十年，借助大宗商品的超级周期和采矿业热潮这两大历史性机遇，非洲经济获得长足发展。赤道几内亚GDP以年均17%的增长速度成为非洲发展最快的国家。安哥拉、乍得和塞拉利昂也表现不俗，年均在8%以上。然而，非洲的营养、健康、教育和就业等方面，仍远远落后于快速发展的经济，而外国企业在非洲的不公平和不道德行为已成非洲全面发展的严重阻碍。

　　首先，非洲政府与外国公司处于不对等的交易地位，导致非洲资源和国家资产大量流失。英国ENRC公司故意低估矿山价值，导致刚果(民)损失7亿多美元；英国BSG公司利用当地政府与外企的信息不对称，在西芝铁矿开采上大赚其钱。同时，精明的外国公司，以其丰富的国际贸易经验，利用市场漏洞，逃避监管，巧取豪夺。在非洲的外国公司有上百家都是离岸公司，利用离岸财务优势，隐瞒公司交易信息。

　　其次，外国公司非法转移定价，逃避巨额税收。非洲现有的税收制度很不合理，也不公平，为吸引外国投资者，非洲国家的政府提供了过多的税收优惠，其结果是，外国公司在非洲积累的财富大都进了自己和地方精英的腰包，而没有用于民生建设。

　　更成问题的是，外国公司利用非洲国家对现代金融市场的不熟悉，非法使用转移定价等经营策略，逃避税收。比如，仅从2008年到2010年，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因外国公司通过进出口贸易转移定价，年均损失384亿美元，其他非法流出250亿美金，这两项损失合计远大于非洲国家所获得的外国援助和外国直接投资。

　　其三，包括中国在内的外国矿企对非洲社会和环境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报告用很感性的话描述采矿业对环境的危害：“大型矿山机械砍伐森林、践踏地表、蹂躏脆弱的环境。在安哥拉卡托卡钻石矿，每采集一克拉钻石，就有一吨的天然物质被破坏。采矿过程经常伴随污染、浪费、垃圾……石油天然气的开采也类似，海底、内陆以及湖泊内的开采装置，严重损害当地生态环境。”

　　当地居民非但没享受到矿业繁荣所带来的富裕，还要承担环境污染所带来的危害，而本地工人待遇也没法和外国工人相提并论。本地工人的薪水还在贫困线上挣扎。2012年8月，英国公司所属南非马里卡纳铂矿发生暴力流血冲突，根本原因在于，该矿老板日进斗金，而当地工人受到非法对待。2010年10月，中国矿业公司高管在赞比亚枪击要求加薪的当地工人，负面影响甚大。

　　报告辟出专门章节，批评中国在非洲投资的不当做法。首先，报告认为，迄今为止，中国对非洲的投资项目很难帮助非洲发展。因为中国资本大多集中在低附加值的自然资源上，比如石油、天然气、森林、其他矿产等。结果是，非洲低附加值产业兴旺，但高附加值产业停滞。过去十年，非洲制造产业基本没有增长。报告说：“中国从非洲进口原材料，尽管给非洲带来了经济效益，但非洲本身却在全球市场中越来越边缘化。”

　　其次，报告对中国在非洲的投资战略颇有微词。中国民营企业在非洲也有投资，但主要还是国有企业，而国有企业的战略就是以“援助换能源”，但中国交易不透明，不按国际规则行事。报告列举中国企业在尼日利亚和加纳的交易案例。报告认为，中国交易不透明给非洲市场正常化造成障碍，中国企业也不响应“国际采掘业透明度倡议”(EITI)的原则，因此，中国大多数交易报告都含糊其辞。中国国有企业大多藏在模糊的金融系统背后，缺乏立法监督和审计程序，并且完全不尊重透明度和企业责任。这就很容易导致腐败。报告还点名批评中石油、中国国际基金公司等。他们在安哥拉的石油交易备受诟病。

　　这份报告措辞严厉，案例详实，通篇强调“不公平”，外国公司赚得盆满钵满，非洲政府却所得较少，此为一不公平；非洲GDP节节攀升，人民依然骨瘦嶙峋，此为二不公平。如今，不仅中国，全球的矿业巨头都在非洲，一窝蜂地投资非洲。可是，非洲现在并不缺少合作伙伴，而缺乏一个公平、合理、成熟的投资市场，缺少通过规范的市场机制给非洲人民带来切实利益。为此，报告为非洲政府提出诸多政策建议，其中有五大领域的七个方面需要非洲政府立即采取行动：

　　一、透明与责任

　　1、采用国际通用标准，透明化采矿。所有国家都应接受并执行美国《多德-弗兰克法案》及欧盟相关法案。澳大利亚、加拿大和中国都应该支持。

　　2、在国家层面实现非洲矿业愿景——“透明、公平、可持续采矿、社会经济发展”。

　　3、采用非洲同行审议机制。在采掘业治理中实施非洲同行审查机制，并由非洲主导。

　　二、利益分配

　　4、建立多边税务透明制度。“八国集团”应建立多边反逃税机制，其所属公司必须完整公开子公司名单、全球收入、利润、纳税等信息。非洲国家的税务机关应建立信息交换机制。

　　三、经济转型

　　5、大力提升非洲采矿业的关联度、附加值和多元化。原材料出口前要增加附加值；非洲国内供应商和市场间建立联系；奖励实行本地加工的外国投资商。非洲应建立从简单依赖采矿到发展多元化经济体制。

　　四、收入与开支

　　6、确保公共开支的公平性。政府的矿业收入应当投资到健康、教育、社会保障上，以增加公民的参与机会，确保经济可持续增长。

　　五、社会与环境

　　7、保护手工开采：手工采矿属劳动密集型产业，能提供宝贵就业机会。通过建设性安排，保护手工矿工和投资者的权益。

　　这份报告所传达出的政策含义，已在非洲和西方国家产生很大影响，而在中国还缺少基本的认知，但报告暗含诸多对中国在非洲投资的潜在政治风险：

　　首先，中国在非洲投资除了继续面临欧美的政治压力，非洲内部对中国的政治压力势必进一步酝酿和强化。一旦出现问题，都不是小问题。赞比亚大选中国成负面话题案例值得深入研究。

　　其次，中国国有企业在非洲多是“获利属自己，损失归国家”。如果仍不追究企业责任，不对企业加强监管，未来问题更多，而且，中国企业的商业风险很容易演变成国家风险。一旦当地反华情绪高涨，会对中国在外员工和财产造成危害。因此，中国应有独立的专门机构加强对企业海外行为的监管。

　　其三，必须认识到，一直以来，非洲精英阶层跟西方利益是一致的、长期的、传统的、根深蒂固的。中国在非洲只是后来者，无论在政府层面，还是在企业层面，中国在非洲的地位都很脆弱。如果企业之间继续相互内斗、不抱团取暖，如果政府与企业的关系继续不规范，未来潜在的内斗和外部干扰风险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