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桥“养字”

蒹葭

董桥“养字”

       董桥先生荣休半年多后，写了篇《养字》。开头由何绍基写起，形式是钱岚先生问，董桥答。“何绍基临了多少年？”“高小到初三。”“喜欢他的字吗？”“喜欢。”钱岚是董桥的前辈师长，喜欢何绍基书法的老行家，董桥多年前在钱府看过他的收藏，“书房里那几件何绍基真迹真好，早岁作品圆润流美，温文沉实，晚年作品纵横恣肆，老而激荡”。

　　董桥先生在多篇文章中，谈及其书法学何绍基，可这样的书作，先前我没见过，以为其幼年即随父亲学何绍基，半生不愿割舍，故情愿如此说。直到2014年，承蒙先生厚贶一对笔参何绍基的七言小楹帖，隽录陈简斋名句，方知他于何书下过大功夫。

　　大文人鲜有不通书道者，世人皆以大书家敬之，甚是有理，位高而价昂，更该如此。“难得糊涂”的郑板桥有时却难免糊涂，半生卖字鬻画，想不开时也会不开心，他给家人写信说“写字作画是雅事，亦是俗事”。板桥道人固是风雅，然其骨子里对此未必存有多少雅念：“大丈夫不能立功天地，字养生民，而以区区笔墨供人玩好，非俗事而何？”董先生文中引板桥数语，解“养字”之奥妙：“画家卖画，书家卖字，俗事中之大雅事也，何罪之有？郑板桥这几句议论倒是矫情了。”至于董先生自己，“只是积习难除，爱写字，爱练字，爱习字。字是要养的，要天天往笔下的字灌输养分，爱心呵护，字才会写得好。我是这样养字的。老了还要靠字养我”。

　　《养字》结尾一段，着墨多在钱夫人。钱先生去世后，钱府“静园那批书法藏品卖掉了十多件，价钱不低，钱夫人说不再卖了，搁一搁来日市价也许还要高。学长说这个师母向来精明”。卖了高价，犹嫌不足，奇货可居，真是够精明的。在此关节处，但见董先生椽笔一挥，峰回路转：“钱老师泉下可以安心。”此语兜底，兜得严实，既见“养成笔力可扛鼎”的功夫，力道更在恕道中。

　　四十多年前，董先生回台北办事，饭后陪师母等车。当时钱岚先生已去世两年，“师母开玩笑学着钱先生的声调重说钱先生那天问我的话：‘何绍基临了多少年？’我说高小到初三”。接着，师母又问一句：“喜欢他的字吗？”问完笑了起来。“天冷，有雨，上了计程车师母摇开玻璃窗说：‘来静园看我！’”董先生至今未去，“也快五十年了”。

来源天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