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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平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山长水远》
抗日战争爆发前後,内地大量知名作家南来香港,使得香港文坛一时姹紫嫣红。不过,美中也有不足。黄康显指出:原有的香港新文学作家难以进入文坛,一九三九年的《中国诗坛》尚有几个香港作家的名字,到了一九四一年的《时代文学》,六十七位撰述人中只有刘火子一位香港作家名列其中,而无论“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香港分会”,还是“中国文化协进会”都找不到三十年代香港新文学作家的名字。黄康显认为:“可能是三十年代的香港文学,尚在萌芽时期,国内名作家的涌至,迫使香港文学,骤然回归中国文学的母体,在母体内,这个新生婴儿还在成长阶级,当然无权参与正常事务的操作,不过这个新生婴儿,肯定是在成长阶段中,并没有受到好好的抚养。
不过当这个初生婴儿,学会跑步後,便跑到街头流浪去。”(黄康显《香港文学的发展与评价》,香港秋海棠文化企业,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五日初版。第三十九页)的确,在内地南来作家的星光辉映下,香港新文学作家黯然失色,除侣伦等少数作家之外,三十年代以来的很多香港作家都在文学史中消失了。那麽,抗战初期内地作家大量南下後,香港的一些本地新文学作家到底去哪儿了?
让我们先从平可谈起。平可是最早一批香港新文学作家,是一九二八年元旦黄天石所召集的《天光报》聚会作者之一。一九三七年七月,时任《工商日报》副刊“市声”编辑的龙实秀约请平可见面。龙实秀也是香港最早的新文学作家之一,在受匡出版社出版过小说集《深春的落叶》。平可与龙实秀正是在一九二八年元旦《天光报》聚会时认识的,後来成了几十年的朋友。面对龙实秀的约稿,平可回答考虑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平可认真考察了香港的报刊文学情况。
对於抗战以来涌入香港的内地文学大家,平可是很仰慕的,认为他们在写作上“毕竟是大师,身手不凡”。不过,在平可看来,他们的作品并不太能吸引香港市民读者,原因是内地南来作家不了解香港市民读者。据平可在香港最受读者欢迎的三类连载小说中,前两类都是文言,只有黄天石坚持写白话小说。由此可见香港文坛与中国内地文坛的差别之大,也可见南来作家的写作如何不接香港“地气”。作为香港最早的新文学的先驱者之一,平可自然看不上前两类小说。他认为,第一类黑幕小说的作者苏守洁,“他虽然有很多读者,但作风显然是畸形的,不足为法”;第二类小说作者卫春秋,“他的作品不脱徐枕亚派的窠臼,这类作品纵然还吸引读者,也已开到荼薇了。”只有第三种,平可觉得较有吸引力,他决定按照黄天石的方向进行文学写作。
二十年代末期的时候,黄天石就率先在《天光报》开辟白话新文学副刊,培养了最早的一批新文学作家。黄天石是很爱国的作家,七七卢沟桥事变後,他忧心忡忡,希望做点实事,为国效力。他曾半夜访问陈君葆,让他注意民族危亡。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九日陈葆君日记有云:“实秀说:目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俄国的共产,便是义大利的法西斯蒂,然而法西斯蒂不过是资本主义到了没落时期的一个回浪!我问说:然则你的意思也是以为社会主义者若要走的,便又向左边了。他说:是的。”(《陈葆君日记全集.卷一》,香港商务印书馆,二○○四年七月第一版,第八十页。)从这段记载看起来,这些香港新文学工作者的思想是偏向於左翼的。
黄天古(杰克)最早在《天光报》走红的小说,连载於一九三九年的《红巾误》,这部小说佐证了他左翼和浪漫的特色。小说的女人公甜姐原是一个内地乡下姑娘,因内地战事,来香港投奔姨妈林婆。因生计问题,做了导游小姐。後受到地下工作者苏雨指派,和看上她的汉奸梁济川来往,後盗取了他的绝密档,使得这个汉奸受到了应有惩罚。这的确是一个抗战的题材,然而又和艳情纠缠,富於传奇性,有点像今天的《色,戒》。从形式上看,小说有点章回体,采取的是单标题。小说主要以故事情节带动结构,叙述者甚至於直接出面评论,类似说书人。在语言上,小说吸取了传统小说说书人的手法,并且小说中大量采用了地方粤语口语,富於地方感。《红巾误》一炮打响,在香港本土读者中深受欢迎,单行本一版再版。
平可比较认可黄天石的文体,他觉得香港读者已经能够接受白话文,但喜欢的是《红楼梦》、《水浒传》式的白话文体,而不能接受内地新文学的“欧化”文字,所以平可决定采用新旧“折衷”式的文字,他将之戏称为“放脚式”。
平可答应给《工商日报》副刊“市声”写小说了,一九三九年八月,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山长水远》正式刊出。在结构上,《山长水远》和杰克的《红巾误》相同,也采用了单标题形式。《红巾误》还有目录,《山长水远》连目录都没有,直接进入故事,第一部分题为“白贞妮”,第二部分题为“鱼终於上鈎了”,第三部分题为“都在我身上”。与《红巾误》不同的是,《山长水远》中没有粤语方言,而是完全的现代白话小说。
小说开始在描写白贞妮的时候,出现两个有趣的细节。第一是白贞妮听说鲁迅全集不错,预约了一套,“翻了两页,便塞进书柜去,永不再拿出来。”第二更有趣,提到了茅盾主编的《文艺阵地》,“又有一次,她听说《文艺阵地》那份杂志值得看看,一订便是一年,书按期寄到了,拆也不拆,便挪到书柜的一个角落去。”(平可《山长水远.自序》,香港工商日报出版社,一九四一,第四页。)
这两个细节描写,一方面固然说明白贞妮的不学无术,另一方面也说明鲁迅全集与《文艺阵地》对於香港市民吸引不大,这也佐证了平可有关於内地南来作家不了解香港的说法。
《山长水远》刊出约一个月以後,香港另一位早期新文学写作者张吻冰开始以笔名“望云”在《天光报》连载长篇小说《黑侠》。在文体上,平可发现,“望云所采用文体也是我所说的‘折衷式’。”这样,《天光报》就在同时刊登黄天石和张吻冰的两部长篇连载。这还不够,《天光报》总编兼副刊编辑汪玉亭後来又通过龙实秀找到平可,希望他为《天光报》写第三部连载。原因是,“杰克、望云两人的小说适合家庭主妇和已经在社会做事的成年人阅读,现在急需的,是一篇以学生为对象的小说。”不过,汪玉亭强调:“小说要通俗,但格调不能低。”平可是在学校任过职的,他据自己的经验写下学生题材的《锦绣年华》。
《锦绣年华》刊登後,大受欢迎。平可收到无数读者来信,还有读者建议他修改小说情节。在小说中的女性戴秋荷去世时,读者都来信骂他,有读者谴责他是杀人犯。那个时段,平可走到学校或医院,都会引来围观,俨然轰动一时,由此可见平可等人的小说在香港社会受欢迎的程度。
杰克、平可、张吻冰等香港本地新文学作家,在抗战後创作出形式上通俗、内容上也反映抗战的文艺作品,大受读者欢迎,应该符合当时左翼文坛关於“民族形式”、“通俗文艺”的宣导。可惜的是,这些通俗作品并不为当时的左翼文坛所看好,也不被後来的香港文学史所注意,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来源: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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