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北非：一种发展的新型契约

郑瑟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作者：罗伯特·佐利

　　一个事件发生后，往往会产生比直接后果更多、更深远的影响。

　　2010年12月，突尼斯水果商贩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因不堪忍受警方第六次没收他的水果摊，不堪遭受一个女警员的殴打，而在当地政府大楼门前自焚身亡。这一事件引起的轩然大波迅速席卷突尼斯和广大中东地区。

　　通过Facebook、Twitter等社会媒体，布瓦吉吉的死给当局以沉重一击，而官方媒体仅把这起悲剧称之为“事件”。实际上，突尼斯有数以万计的“布瓦吉吉”。在世界范围内，类似布瓦吉吉的情况则随处可见。由于贫困、社会排挤、权利被剥夺、法律缺失，很多男人、妇女和儿童被排除在机遇之门以外。

　　突尼斯和中东的教训远远超越一个地区、一个国家。一个水果商贩的死亡比政治震动带给该地区的影响还深远得多。这是全世界、各国政府、发展机构和经济学界都应该吸取的教训。

　　阿拉伯世界有什么不同？

　　自从2007年进入世界银行以来，我一直强调“多边主义现代化”。这意味着诸如世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机构的改革，需要更好地反映经济权利转移这一现实。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推动机制向更快、更灵活、更开放和更为顾客着想的方向发展。要更专注于务实解决问题，而不仅仅把贫穷问题当做专家讨论的议题。要发展经济学的民主化，以便能在设计、执行和不断推进发展解决方案中发挥作用。并且还意味着我们需要对“第一”“第二”“第三”世界的标签重新思考，原有的知识和权力必须从北到南、自西向东移动的假定已经不再成立。

　　对阿拉伯世界的关注是非常必要的。除了石油部门，该地区几乎没有整合到全球经济的发展中。该地区近几年取得一些进步，出生死亡率、产妇保健、识字率以及预期寿命指标都得到了改善，日均生活费1.25美元以下的人口已经下降。

　　但是，在全球所有发展中地区中，该地区拥有最高的失业率、最高的高学历者失业率以及最低的妇女经济参与率。该地区内，无论穷国、富国都受到经济单一、公共责任感低、腐败和纷争的困扰。经济严重偏向石油和商品出口。2008年非石油类产品出口占中东、北非地区国家GDP的16%，经济单一意味着该地区缺少具有生命力的制造业和服务业，这两个行业在现今和未来都是提供工作的主要保证。该地区私人投资仅占GDP的15%，较少的私人投资使得膨胀的青年人口不能就业，于是走上街头。

　　国际劳工组织估计，中东地区15~24岁青年的失业率高达25%。我们对1500个青年的调查发现，宣称自己失业或者预计失业的人口数据更高，达35%~40%。埃及和约旦女性青年失业率为40%。阿拉伯世界青年失业产生的直接机会成本每年高达500亿美元。

　　需要做什么？

       从政治到经济

　　去年我在一次演讲中提到，发展经济学到底带给我们什么？

　　我呼吁研究发展经济学的时候，要能切实给人们以帮助，不能只是抽象的理论，街头经济学才是精明的市场经济学。

　　两周前，我参加世行会议聆听阿拉伯的声音，他们中有青年、妇女、改革推动者。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要机会、公正、一份工作。想要为自己的家人提供食物和住所，为孩子找到好的学校和安全的邻里。他们希望警察成为保护者而非掠食者，他们希望有可以信任的政府。他们希望对公共服务提出自己的看法，想要信息透明、知情权和参与权。想要尊严、想要尊重。

　　听众中有人会认为，这虽然是他们想要的，但这不是政治也不是经济。我要说的是，有些我们认为是政治的东西，其中包含很多经济的成分。我们知道反腐败是对的，我们还知道包容和可持续发展是好的。

　　不同的发展：一种新型社会契约

　　20年前，世界银行从来不讨论腐败问题，把腐败称之为“Ｃ字”，我们的股东和董事会也认为谈论腐败过于政治化，并自动把其从文件中删除。当今反腐败已经成为世行的一项重要工作。股东知道腐败不利于经济发展，会扼杀机遇。

　　18年前，世行很少谈及性别歧视，也有人说这过于政治化。今天我们知道性别平等是精明经济学。那些性别平等的国家往往贫困率较低。

　　10年前，我们刚开始讨论透明度问题。今天，世行是唯一一个以信息自由政策为主旨的多边机构。

　　反腐败、性别平等、透明度是世行一直秉持的发展理念。多边主义现代化的关键，是吸纳新的思考和想法。

　　在埃及，许多最基本的经济数据尚未公开。几年前，我们曾与埃及的改革者共同起草《信息自由法案》，但是由于其呆滞的官僚系统而半途而废。现在的过渡政府已经恢复了法案，希望世行帮助他们在石油、天然气部门的税收方面增加透明度。在突尼斯，当局正在采取措施追回被盗资产，并加强结社自由和获取信息的自由。

　　我们知道透明采购的问题很大。一个国家如何处理采购关乎打击腐败、促进竞争、节省花费和提升公共服务。世行现在已经同41个国家合作，共同致力于透明度、竞争力和政府采购效率的提升。

　　这些都不是纯粹的技术问题。这不是只有发达国家才能享有的奢侈品。它们可以反映政府的质量，有助于完善公共政策，表现出对公众的尊重，可以帮助政府部门赢得人们的信赖。这看上去是政治的，但确实与经济有关。

　　机制非常有用。正如世行即将公布的《冲突、安全和发展》的发展报告指出，加强公民安全、正义和提供工作是政府治理的重心，这对避免周期性的动荡和暴力非常重要。个人英雄主义是不够的，改革官僚体制也是不够的。公民参与－社会和政府明确的沟通才是至关重要的。

　　机制是重要的，公民也是重要的。一个活跃的公民社会可以检查预算，寻求和发布信息，挑战呆滞的官僚机构，保护私有财产，提供监督服务，尊重公民权利并承担责任。赋予公众权力是一个强大社会、有效政府以及国家走向成功的基础。

　　现代化的多边主义必须发展

　　1944年，世界银行成立，贷款给政府。1956年，世行的股东建立了国际金融公司（IFC），投资于私人部门。现在是时候投资公民社会，而非营利性部门，来帮助加强透明度、问责制和公共服务能力。

　　由世行董事会支持的治理和反腐败战略，强调扩大公民参与的重要性，包括增加透明度、参与度以及第三方监督。

　　世行日本社会发展基金会调查发现，有市民社会组织（CSO）参与的项目实施进展会很好。外部研究表明，当CSO参与设计、监督、评估、公共服务管理时，预算能被更好地使用，服务会更及时到位，腐败减少。

　　我建议世界银行需要考虑增设新功能、设施或来自其他国家、基金会等的帮助，来增加CSO的能力，增加它们在问责制和透明性方面的作用。中东北非、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需要优先考虑。我们可以通过寻求资金，知识交流，进行旨在改善社会责任环境的调查研究来支持以上的工作。

　　无论通过哪条道路，现代化的多边主义都需要认识到，增强市民社会和社会责任问责对中东地区非常重要，此外，还需要加强对该地区基础设施建设，企业、工厂以及农田的投资。

　　政策制定者需要综合考虑短期、中期和长期影响。短期内，首要任务是迅速重建信心。这可能意味着短期内劳动密集型项目应该上马，并不意味着更臃肿的公共部门，也不意味着会减少中长期私人部门的就业机会。

　　阿富汗的国家农村道路计划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它帮助国家迅速稳定了局势。突尼斯、约旦和黎巴嫩也有年轻人的服务计划，这些计划可以按比例增加，比如聘用大学毕业生到贫困地区任教。

　　速赢战略只是短期措施，中东仍将面临着长期的就业问题。未来十年，这一地区需要至少提供4000万个工作机会。2007年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出版的《变动世界中的阿拉伯经济》描述了一些有必要采取的措施。

　　为了创造就业，增加生产力，更好地融入全球经济，各国需要引进知识、技术以及制造业和物流体系。新的形势可以提供新的动力，减少区域一体化的障碍，该地区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其他地区。教育也需要跟就业配合，职业技术教育可以让学生更好地理论联系实践。

　　结论：我们需要学习什么？

　　很少有人预测中东、北非当今的事态。我们必须对下一步要发生的事情保持谨慎。我们必须保持发展。

　　不仅仅要讨论我们知道的东西，更应该担心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除了关注我们做对了什么，我们更应该担心会做错什么，我们错过了什么。

　　政治和经济是不同的。但是在一些地区它们是一样的。公民、激励措施、心理、人性、治理、选择、结果、问责制、透明、安全、性别、参与、表达。这些是政治还是经济？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2011年，这一年我们了解了公民参与对发展的重要性，而且，除了体制，很多东西已经改变了。

　　（本文作者系世界银行行长，本报记者马鑫根据2011年4月6日作者在美国知名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演讲选摘编译而成，未经作者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