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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 肯尼亚央行是完全独立的。财政部制定价格目标,规划部制定增长目标,而增长目标将驱动财政政策,增长和通胀目标则划定了货币政策的走向,而其灵活性便体现在实现政策的工具以及监管金融市场的方式 ]
全球金融危机开启了“量化宽松”(QE)的闸门,这场“流动性盛宴”模糊了央行和政府、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界限。
在肯尼亚这个“前沿经济体(Frontier Economy)”的货币政策管理岗位上,央行实行“职责分离”(split),行长好比公司的CEO统领货币政策委员会(MPC),负责制定货币政策;而主席则执掌央行董事会(CentralBank Board),对央行和行长实行监管。
“一行二主”的肯尼亚央行能否捍卫自身独立性? “央行独立性不可侵犯,现已是我第二任期,任职7年以来,央行独立性从未受到干扰。”今年早些时候,肯尼亚央行行长恩朱古纳·恩东古(Njuguna Ndungu)接受《第一财经日报》独家专访时这样回应,“我们的货币政策委员会由央行行长任主席,副行长任副主席,任何人或制度都无法驳回委员会做出的决定。”
作为颇被市场青睐的前沿经济体的一员,肯尼亚在2008年金融危机和去年5月美联储释放退出QE信号的“恶浪”中独善其身。恩东古称,收紧QE的主要冲击对象是“中心国家”,而“外围国家”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由于肯尼亚的投资回报率仍在上升,即使存在QE退出的影响,资金也不会外流。
随着中非经贸关系蓬勃发展,中肯双边贸易额逐年攀升的趋势也显而易见。恩东古表示,愿意在东非地区建立人民币清算所,并已做出提案。一旦落实,将会增加人民币持有比例。
肯尼亚是东非最大的经济体,首都内罗比是联合国的第四大总部所在地。今年5月,李克强总理的非洲之行“好戏连台”,肯尼亚作为最后一站,同中国在铁路等基础设施和文化交流等方面达成积极合作共识。
“前沿经济体”更具吸引力
第一财经日报:IMF预测一些非洲国家今年的增长率会达到6%,肯尼亚去年的增长率是5%。你对今年的经济增速有何展望?
恩东古:据我预计,今年我们的经济增速将介于5%到5.4%之间,肯尼亚经济由投资及农业部门驱动,今年可能是复苏的最后阶段,之后经济会逐步步入正轨,明年的目标是6%,之后会提高至两位数增长。我之所以自信,是因为大多增长潜力正在不断释放,如公共投资,同时私人投资起到了补充作用。此外,基础设施投资和教育投入都是增强未来增长力的基石。
日报:2008年以来的金融危机是否对肯尼亚的经济造成冲击?
恩东古:危机的受害者首当其冲便是出口。肯尼亚非常依赖于第一产业产品的出口,主要出口市场是欧洲,亦有部分产品出口到中东,比如茶和咖啡;此外,肯尼亚的旅游业主要受到欧洲游客推动。
从全球金融市场来看,欧美都受到了影响,因此贸易作为肯尼亚实现繁荣的源头也难逃一劫。在双边贸易方面,我们受到的冲击较大,因为欧洲尚未完全复苏。但另一方面,肯尼亚对经济援助(donation)的依赖度非常低,因此金融危机造成的援助减少并未对我们造成影响。
此外,我们的旅游业也受到了冲击,旅游业存在上游效应(upstream effect)和下游效应(downstream effect),因为旅游业支撑众多部门,如农业(尤其是粮食生产),因此旅游业的变化会对经济造成连锁反应(knock-on effect)。不过目前旅游业正在复苏,亚洲游客数量也在上升,这是我们逐步实现客源多元化的体现。
危机的最终影响在于货币政策,肯尼亚的外汇储备几乎全部都投资于欧洲银行,而其回报率非常低。但积极的一面是,我们的实际利率为正,目前央行基准利率为8.5%,而通胀率为7.1%。以十年期国债为例,利率为12%。因此,较为可观的利率吸引了资本流入,这就是优势所在。
日报:去年有一段时期,通胀率超出了你们的目标区间,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恩东古:那是在9月,当时我们在进行税制改革。本质上来说,通胀来自于供应方面,虽然税制结构或增值税的变化对国内价格产生了影响,但并未持续多时,因此没有破坏价格结构。当时,我们的通胀率一度高达8%,之后一路下降到7.6%、7.3%,再到现在的7.1%。
日报:你预期今年通胀率会进一步下降吗?
恩东古:是的,我们预期今年通胀率会进一步下降。目前,国内整体通胀率为7.15%,而非食品价格通胀率为4.7%,低于预期值,这是货币政策的影响之一。如果按3个月的年化通胀率来看,应低于最高限7.5%而高于2.5%。长期而言,通胀率应该保持在5%。
日报:去年5月,美联储释放信号,缩减QE购债规模,许多新兴市场国家随之面临资金外流之灾,肯尼亚是否受到这方面的冲击?
恩东古:我们没有受到影响,非洲市场及其他一些新兴市场投资回报仍呈正数。一方面是因为QE造成的影响需要较长一段时间才会渗透;另一方面,同全球金融危机伊始相似,收紧QE的主要冲击对象是中心地带国家,而一些外围国家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由于肯尼亚的投资收益上升,即使存在QE退出的影响,资金也不会外流。我们可能会逐步对部分资产的定价方式稍作调整,但这也不会造成资金外流。
日报:当资金涌出新兴市场时,前沿经济体是否可能会更具吸引力?
恩东古:即使是在金融危机时期,前沿市场也更有吸引力。2009年2月,我们发行了肯尼亚的第一个基础设施债券,利率为16%,当时被超额认购,而同时期的全球债市并不景气。同年9月,我们发行了另一个基础设施债券,利率为12%。总体来看,前沿经济体更受市场关注。目前,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风险,而是投资能够产生多少实际回报,而对前沿市场的风险预期仍在下降。当然,我们非常关注资金流向。
央行独立性不可侵犯
日报:作为央行行长,你如何看待发达经济体的央行为应对危机而做出的新尝试,例如“前瞻指引”?
恩东古:我们要做的是预测。当制定货币政策时,我们会向市场传达今后两个月内的政策走势。此后,我们会引导市场,并具体解释政策制定思路,如设定具体利率的原因,等等。
日报:但这只能说是传统方式,而“前瞻指引”是将货币政策同失业和利率挂钩,你认为这种挂钩是否奏效?肯尼亚央行会否采用同样方法?
恩东古:我们其实也采用相同原理,只是并未公开挑明。在如肯尼亚这样的国家,货币政策制定必须要将其对未来投资机会及对就业的影响纳入考量。然而,我们有区别于那些采取“前瞻指引”的发达国家,肯尼亚的非正规市场很大,因此很难预测失业率。经济增长会促进投资,届时将对就业产生下游效应。因此,对于上游而言, 最重要的是通过经济增长来增加投资机会,其所产生的结果可进一步通过货币政策向下游传导。一定的增长率和通胀对经济是有帮助的。当我们制定货币政策时,必定会将二者纳入考量,并同财政政策相互协调。
日报:对你而言,增长和通胀二者哪一个更重要?
恩东古:对肯尼亚央行来说,通胀目标是法定使命,目前我们的通胀目标是5%,所有目光都聚焦通胀。具体增长数据很难实时监测,我们可获知的往往是上一年的增长数据,而通胀数据则每月都可获悉,并以此作为利率结构、汇率变化的指标。
日报:肯尼亚的通胀目标是如何确定的?
恩东古:这是财政部在7月(财年伊始)所确立的目标,而央行则负责实现这一目标。
日报:肯尼亚央行是否同美联储一样肩负着双重使命(实现通胀目标和充分就业)?
恩东古:如前所述,我们最为明确的使命就是实现通胀目标。稳定的低通胀有助于经济增长和就业,可为公司和商业发展提供更广阔的空间,因此通胀目标支持政府的增长目标,这可谓是隐性共识,货币政策必须要符合政府的增长目标。每年政府会制定增长目标,这也是由规划部(Ministry of Planning)给出的,然后增长目标会传达到央行,货币政策的制定是同增长和通胀相协调的。财政政策的制定主要根据增长目标,而央行的货币政策则主要参照通胀目标,这种方法也使两方更具协调性。
我们还有第二重使命更为重要,即管理金融市场,保证银行业具备偿付能力;第三重则是确保高效的支付体系。这二者的“组合拳”才能促进增长,因为融资得到了保证。央行作为一个财政中介,负责控制债务总量,并着力打造一个活跃的债券市场,为政府提供长期融资平台,这将为增长提供动力。
日报:如此看来,肯尼亚央行是否仍享有充分独立性?
恩东古:是的,肯尼亚央行是完全独立的。财政部制定价格目标,规划部制定增长目标,而增长目标将驱动财政政策,增长和通胀目标则划定了货币政策的走向,而其灵活性便体现在实现政策的工具以及监管金融市场的方式,这也涉及到银行部门、小额贷款、外汇局等。总体而言,央行独立性不可侵犯,大多数非洲国家都是如此。现已是我第二任期,任职7年以来,央行独立性从未受到干扰。
日报:你能否谈一下央行主席和行长的职权分离(split)?
恩东古:央行行长好比公司的CEO,负责制定货币政策,而主席则是央行董事会(CentralBank Board)的头领。根据肯尼亚宪法,董事会对央行和行长实行监管,而非货币政策。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对于经济管理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模糊,因此我们还设有一个货币政策委员会(MPC),由央行行长任主席,副行长任副主席,任何人或制度都无法驳回委员会做出的决定。可见,职责分工非常明确。
日报:这一职权分工很特别。
恩东古:其实英国央行和澳大利亚也是这样。当处理银行监管事务时,董事会不会介入,而是等候结果。董事会只负责总体监管,而央行在执行层面是独立的。
日报:在你们的政府架构中,有一位内阁成员负责监督财政部和央行。此外,再加上央行主席,复杂的多方领导是否会影响央行的独立性以及货币政策的实行?
恩东古:我不认为他们可以被界定为“领导”。根据宪法明确规定,央行负责货币政策,无可替代。此外,我们同财政部、总统和央行董事会等都有所联系。金融系统的领导是内阁部长,但我们在不同的问题上有不同的报告对象,比如我会向内阁部长阐释货币政策委员会的立场,但我不会与其讨论货币政策的优劣或向其征求执行意见,因为那样会破坏我们的独立性。
提案“人民币清算所”
日报:你提到要大力支持发展债市,肯尼亚计划于今年发行第一个20亿美元的主权债券,目前进展如何?
恩东古:目前尚不能透露。从2003年以来,我们开始努力发展债券市场,为政府进行国内融资。最初,这就像是现金流管理。但随后,我们发行了国库券和国债,后来我们还有了基准债券和基础设施债券。可见,肯尼亚打造了一个极富活力的债券市场,在此交易政府的固定收益证券,由于此类债券几乎可视为“无风险”投资,因此也十分容易发行。
此外,企业也可以通过基础设施债券进行融资,我们鼓励企业积极参与债市。目前,肯尼亚债市运行相当顺利。此前,我们将基准债券期限扩展至30年,我们不断丰富债券品种、使债券期限多样化,现在从1年期、2年期、5年期、10年期、15年期、20年期、25年期到30年期债券一应俱全,形成完整的收益率曲线。同时,我们的场外交易和内罗毕证券交易所合作,允许企业和个人投资者在内罗毕证券交易所之外直接进行股票交易,至今也运行顺利。
日报:主权债券这对于前沿经济体而言是一个新的资产类别(Asset class)。
恩东古:对于前沿市场来说,主权债券很重要,因为随着风险预期的改变,价格结构亦将发生变化。卢旺达和加纳都在通过资本市场进行融资,我认为赞比亚和坦桑尼亚等国也将采取行动。
日报:就整体经济而言,肯尼亚的融资结构如何?分别有多少资金来自银行贷款和债券市场?
恩东古:银行贷款占到60%,肯尼亚的金融市场由银行主导,70%的金融活动都来源于银行业。此外,30%来自资本市场,其中债市占40%,而55%的债券实则也都由商业银行持有,他们无疑是主要参与者,其余则为养老基金、保险和个人持有。不过,近五六年情况有所改变,主要由于养老基金和保险更多地参与其中。
日报:去年,肯尼亚经历了一段时期的货币贬值,你曾经表示货币贬值并不见得就是坏事?
恩东古:当浮动汇率和自由资本账户二者俱全时,汇率会根据基本面进行调整。汇率贬值或升值是件好事,因为浮动本身是一个调整的过程,既调节价格结构,也可反映基本面变化。此外,汇率变化也标志着金融市场行为的变动,包括利率结构、通胀和增长预期。因此,我们不以升值或贬值来评判好坏。只要汇率上升,就预示之后或将会出现通胀;如果汇率下降,我们就要研究其原因。
日报:如何判定货币是否过度贬值?央行会否对市场进行干预?
恩东古:我们不会去判定是否过度贬值,而会观察波动性。当市场波动性过高,我们会适时干预,因为稳定的汇率才能够帮助引导市场更好地规划未来。短期波动显然是不利于商业规划,因此我们干预市场是为了市场的稳定,而非操纵汇率水平。
日报:你认为目前汇率水平是否已接近均衡?
恩东古:是的。一直以来,汇率相对均衡水平的浮动范围不会超过5%。这意味着对名义汇率的持续调整有助于将汇率稳定在均衡区间,这对我们很重要。
日报:肯尼亚的外汇储备中是否有人民币?
恩东古:现在我们有62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相当于4.4个月的进口总额,而法定要求是4个月进口额。美元一直是在肯尼亚的外汇储备中占主导地位,我们减持了欧元,此外,我们还增持了澳元、加元和人民币。
日报:肯尼亚央行是否愿意同中国央行进行货币互换?
恩东古:是的,我们一直在和中国央行协商此事,此外,我们愿意与中国政府建立人民币清算所(RMB clearing house),也为此做出了提案。我们跟随世界货币市场的走向,去年董事会批准肯尼亚央行持有1%的人民币。外汇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出口市场,即中国与肯尼亚之间的贸易额。如果能在东非地区成立人民币清算所,我们会提高人民币持有比例。
日报:中肯间贸易额逐渐增加的趋势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人民币由于结算的比例也会随之上升。然而,难点在于如何为持有的人民币寻找投资地,这会成为你们的担忧吗?
恩东古:我们要有进入未知市场的勇气,这是最重要的。东非有巨大的增长潜力,我们拥有长期合作的市场,因此我不认为在这方面会构成担忧。
摄影记者/高育文
作者:杨燕青 周艾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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