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一家四口踏上乞讨之路。
乞讨归来,初中文化的朱得时心情好的时候会教春草读书写字。
在这栋废弃的房子里,一家四口住了四年。对于今年59岁的朱得时来说,这个问题,被人追问了41年。房子没有,生活来源没有,这都曾是朱得时口里的答案。不过,这些答案,在朱吉来看来,完全是他的辩解。因为这些问题,早在10年前,朱得时所在的乡村两级干部都曾跟他承诺解决。现实是,朱得时并没有接受政府的帮助,依然选择流浪的方式生活。从一户人家到另外一户人家,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朱得时靠这种当地人鄙视的行为,居然维持了41年。如今,依然没有改变。
这究竟是为何?
6月27日,在岳阳汨罗市桃林镇唐坊村一处荒草丛生的山坡上,一所闲置的破烂不堪的老房子里,记者在汨罗市新塘乡副乡长黄孝奎以及该乡丁园村党支部书记朱吉来的带领下,终于“逮”住了正在吃午饭的朱得时一家人。
此时的朱得时,正打着赤膊,大口喝酒大口吃菜。离“菜桌”(一张石板)几米远处,是跟他流浪了14年的“妻子”李军华,端着一碗白米饭,用筷子鼓捣着往嘴巴里送。两个孩子,坐在潮湿脏乱的地上自顾玩耍。
也许是为了博得干部和记者的同情,朱得时径直把记者带入了“卧室”。一张脏兮兮的被褥铺在地上,就是床,记者用手几乎可以拧出水来。“我们很苦啊,一家四口都睡在这里。”朱得时说,“不过,我们也习惯了,能够睡得着。”
房间里没有电,也没有任何值钱的家什。被荒草掩盖的一口老井、两口乌黑的锅,讨来的饭菜,维系着这个四口之家最基本的温饱。最让朱得时恼怒的是,即使是这样,居然有小偷光顾,而且还不止一次,“讨来的酒和烟经常就不见了。”
朱得时告诉记者,在这里,一家人生活了整整四年。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我们也很无奈。”朱吉来说。朱得时虽然流浪在桃林镇,但实际上是新塘乡丁园村人,朱得时一遇到麻烦,都是丁园村和新塘乡的事。
让朱吉来恼怒的是,平时救助帮点忙还算了,他不理解的是,朱得时动不动就拖儿带女去上访,“岳阳市,省里,甚至北京都去过。”记者这次能够“逮”住朱得时,是因为在岳阳市上访的他被人送回来了。至于上访的目的,是乡村干部以及熟悉他的村民都不能理解的——“我没有房子住,我要民政局给我钱建房子,给我打一口井。”跟记者交流时,朱得时也很理直气壮。
上访的经历,朱得时最为津津乐道:“在北京,我见到了大人物。我的事情,中央都很重视,做了批示。”
“领导有没有批示给你钱建房子呢?”对于朱得时的信口之言,陪记者采访的村干部很是不屑。“每次上访,都是我们去接。真是苦不堪言。”该村干部说。
在乡村干部的眼里,朱得时的乞讨,掩盖的是他的好逸恶劳。“我可以这样说,现在在我们整个岳阳,再也没有一个他这样的人。”村支书朱吉来说。
12次为亲生孩子接生
在丁园村,甚至新塘乡,朱得时都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村支书朱吉来比朱得时小不了几岁,“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在朱吉来看来,朱得时的懒惰,是从小“培养”的。父亲近50岁才有了朱得时,父母对他是极其溺爱的,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18岁了还要年迈的父亲给他洗脸”,更不要说要其从事其他劳动了。
当记者问及他过去近60年的时间里从事过什么工作时,朱得时思索了好一会才说:“搞集体的时候,我干过农活。”
在朱得时18岁时,眼看年迈的父亲(母亲之前已经去世)无法照顾他了,朱得时也消失了。父亲思念儿子积劳成疾,“他的晚年,是靠乞讨度日的。”朱吉来说。
几年后,老人弥留之际想见朱得时最后一面,村里干部发动人四处寻找,终于有人发现了朱得时。此时,他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在街头乞讨。被村里人拉回来后,老人已经去世两天了。老人的后事,是村里人给操办的。
“按照条件,他完全不应该流落到这个程度。”朱吉来说,朱得时上过初中,在他们那个年代,算“知识分子”,身强体壮、脑子也相当灵活,下象棋村里没有对手。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选择以乞讨作为一辈子的谋生手段,让人诟病。
对于朱得时的乞讨,当地人很是鄙视。原因在于朱得时乞讨的方式不一般。
“他在乞讨的时候,收留了一些流浪的女人。”新塘乡副乡长黄孝奎说。这些女人大多数智力不正常,或者疯疯癫癫。“保守估计先后有七八个,他出门的时候,用铁链子锁着女人,如同牵狗一般。”黄孝奎说,对于这一幕,新塘乡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过。
现在唯一留在朱得时身边的“妻子”李军华,也是一个精神病患者。“2000年,我在平江要饭的时候,是别人介绍我们认识的。”朱得时说,虽然生活在一起14年了,但他不知道李军华是哪里人,哪一年出生的,“李军华”这个名字,还是朱得时给取的,自然,结婚证也是没有的。
而这一群特殊女人,先后给朱得时生过至少12个孩子。秋菊、七一、八一、春草、京来……这些都是朱得时为孩子取的名字。这些孩子的归属,更是刺疼人心。12个孩子,有8个夭折了,两个被偷,现在在身边的只剩下春草和京来。
得知记者是从长沙来的,朱得时不止一次说:“秋菊是我2002年在长沙太平街要饭时,小偷趁我在地下室睡觉时偷走的,我还到坡子街派出所报了案,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可以帮我问问案子破了吗?”
京来今年四岁,之所以取名字叫京来,“是因为他是我从北京上访回来时生的”。对此,朱得时记忆深刻。4年前的7月19日,正是三伏天气,朱得时带着李军华和7岁的女儿春草从北京上访回到岳阳,到一棵大树下,挺着大肚子的李军华瘫坐在树下不走了。李军华跟朱得时不会交流,指着肚子痛苦地“哇哇”叫。朱得时发现,羊水破了,孩子要生了。
似乎早有准备,朱得时迅速点燃随身携带的蜡烛,拿出剪刀在蜡烛上烧了几下,又掏出酒精洒在剪刀上,“滋滋”作响。开始还有人围观,但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背过脸去。他还嘀咕,这有什么怕的呢。他熟练地剪断了孩子连着母亲的脐带。
“是个男孩!”朱得时脸上划过一丝丝惊喜。而这是朱得时第十二次为自己孩子接生。
何时回归正常生活?
41年的流浪,朱得时并没有获得当地人的同情。让当地人愤怒,也最刺疼大家神经的,正是这些可怜的女人和无辜的孩子。
朱得时的做法一度在当地引起公愤,也差点引来牢狱之灾。
“他生下这些孩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乞讨。”一名村干部对记者说。在这名村干部的记忆中,10年前,朱得时虐待孩子和女人的行为,一度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朱吉来跟记者讲述了这场轩然大波的始末。
2004年3月,天气还很寒冷。岳阳长炼的一名女工在一家超市附近发现了一名妇女抱着一个婴儿在乞讨。孩子掉到地上,妇女却只顾“嘿嘿”的傻笑,该女工才意识到这妇女不正常。当她抱起孩子时,感觉孩子身体在发烫,身上多处地方在流血。幸好及时送到医院,才把患有肺炎、呼吸道感染等多种疾病的女婴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由于觉得孩子和母亲实在可怜,大家纷纷捐款,并给女婴取了个名字叫“流毛毛”。
可让大家感到奇怪的是,每次大家捐给孩子的钱,都被一个衣着体面的男子拿走。后来大家了解到,这个男子就是孩子的父亲朱得时。让这些热心人感到愤怒的是,作为孩子的父亲拿走爱心人士的钱不是给孩子看病,而是走进了麻将馆打牌,下馆子吃饭,去宾馆开房。
当这些爱心人士找朱得时理论的时候,遭来的却是破口大骂。有人为了孩子着想,提出给朱得时1万元钱补偿收留这个孩子,被朱得时断然拒绝,他的理由是“这孩子每个月乞讨就能给我创收一万多元钱”。
见这样,有人选择了报警,当地警方调查后,获悉了朱得时过去的斑斑劣迹,他用铁链锁着残疾女人乞讨,疯狂生孩子用来乞讨的事情被翻了出来。
“那个时候,原本公安机关是准备抓人的。”朱吉来说,但当警察到丁园村调查时,村民们心软了。最后村民们说了个谎把朱得时“救”了,“被调查的村民们说,朱得时本来就是个精神病人。”由此,朱得时跟往常一样,又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不过,自此以后,朱得时有所收敛。
当年的“流毛毛”,就是如今11岁的女孩春草。每天带着弟弟和妈妈跟随父亲四处乞讨,是现在春草的所有生活。
春草没有上过一天学,一手字却写的整洁娟秀。“都是爸爸教的。”春草对记者说。当记者问她“想不想读书时”,春草说:“想,但是我去读书了怕没有人照顾妈妈和弟弟了。”
“孩子读书其实都不是问题。”黄孝奎说,这些年当地政府一直在做朱得时的工作,要他放弃流浪,回归正常生活,让孩子读书。“我们房子都给他找好了,学校也联系了,但是他就是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
“拖儿带女去,比起他一个人乞讨会更加容易,大家看在孩子的份上,会同情。”一名村干部揣测朱得时不愿意让孩子上学的想法。
好在朱得时经过当地干部以及记者的劝说后,思想有了改变。就在记者离开时,朱得时对当地干部和记者承诺:“今年9月1日之前我一定住到政府安排的房间去,让春草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