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苏丹：内战与石油经济纠结

郑瑟

来源: 南方都市报(深圳)

南苏丹内战双方计划于2014年1月5日在埃塞俄比亚进行和谈，但双方的战斗从未停止，仍在激烈交火中。围绕总统基尔和前副总统马沙尔之间未来的权力分配，谈判亦将旷日持久。这个2011年才独立、地球上最年轻的国家，同时也是最贫困的国家之一，经过几十年苏丹内战后早已一贫如洗，如今战祸重开，石油经济既是根由之一，同时内战也将严重打击石油经济命脉。

虽然穷，南苏丹却是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全盛时日产原油达24.5万桶之多——— 按照官方说法，该国石油产业收入占整个国民经济收入比重高达95%，非官方统计更高达98%之多。正因如此，当初国际社会推动南苏丹独立时曾乐观认为，只要年轻的南苏丹独立领袖们能妥善处理好内、外关系，便可依靠滚滚“黑金”实现国家富强、民生进步。

然而问题恰出在这内、外两大关系上。

首先看“外”。

南苏丹的石油产业，直接继承于南北分治前的苏丹。2011年的南北分治，让原本“一盘棋”的前苏丹石油产业被割裂成两半。分治后，苏丹石油日产量降至10万-11万桶，仅有南苏丹的2/5，且一半产自南北苏丹交界处、局势不稳定的哈季利季地区。但南北分治前中国、马来西亚等国投资兴建的炼油设施大半位于苏丹境内，且分治后南苏丹丧失海岸线，唯一的出海口苏丹港归属苏丹所有，而自产油区至苏丹港、长达750公里的输油管，同样掌握在苏丹手中。

在南苏丹看来，南北苏丹石油产量大半来自本国，但北方的喀土穆却可分得大头(2009年苏丹石油收益25亿美元，北方分得14亿，南方11亿，此后历年比例大体相当)，实在很不公平，且南北苏丹仇杀了几十年，南方更不愿吊死在仇人这棵树上。

正因如此，自2009年以来，南苏丹一直试图推动本土炼油能力建设，并筹划建设自首都朱巴通往肯尼亚拉穆的输油管，以减少对北方的依赖，但这些项目目前进展缓慢。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系因为南北苏丹间冲突连绵，南苏丹石油产业无法正常运作。2012年，南北苏丹在阿卜耶伊、哈季利季等地发生激烈冲突，一度导致双方石油生产、出口双双陷入停顿；2013年5月，南北方又在边境地区几度交火，导致南苏丹主要石油产区局势动荡，石油生产、出口几度被叫停。

再看“内”。正所谓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基尔-马沙尔间的冲突始于2013年7月，恰是南北苏丹冲突激化后仅两个月的时候。两人间的矛盾错综复杂，既有源自独立战争时两人分属“苏丹人民解放军”不同派系、彼此互不买账的政治龃龉，也有基尔所属的丁卡族和马沙尔所属的努尔族绵延千载的部族夙怨。而这些新仇旧恨，又恰和石油经济纠缠到一起，让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南苏丹经济基础薄弱，唯一经济支柱是石油产业，因此基尔也好，马沙尔也罢，都对因南北苏丹对立而越分越薄的“石油大饼”难以割舍，而这块越分越薄的“大饼”又越来越难以养活明争暗斗的两路人马。

双方的实力对比，基尔要占优势，但马沙尔的地盘却恰位于南苏丹石油产区，其大本营——— 联合州首府、距首都朱巴1000公里的本提乌，又是石油生产中心之一。基尔率先发难后，立即指令驻地在本提乌的政府军第四师就近夺城，而马沙尔的反击措施，则是在击退第四师后，将战火烧至琼莱州、上尼罗河州等基尔控制下的石油产区。

尽管内战双方开打的目的之一，都是尽可能多地捞取石油利益，并挤压对手的石油经济空间，但内战的爆发却很可能令冲突双方鸡飞蛋打，两败俱伤。自2009年自治、尤其2011年独立后，南苏丹当局一直致力于吸引国际资本投资本国石油产业开发，尤其是投资规模大、周期长、却对南苏丹摆脱石油经济过度依赖喀土穆通道至关重要的炼油产业和新输油管项目。但效率低下的政府治理，恶劣的南北苏丹关系，本已令外资望而生畏，内战的爆发不仅造成数以万计南苏丹人流离失所，更直接威胁外国公司资产、设备和工作人员的安全。

如果目前的局势延续，即便按照最乐观预期，南苏丹石油产业也将陷入暂时的瘫痪状况，并令该国本已因南北苏丹冲突而导致的经济危机加剧，这对于南苏丹这个全世界最贫困国家之一而言，可谓雪上加霜。内战双方的初衷，在经济层面是打倒对方，独占南苏丹石油经济这块“大饼”，但内战所带来的不稳定局势，却注定令本就对南苏丹投资经营环境提心吊胆的各国资本望而生畏，非但炼油设施建设和朱巴-拉穆输油管之类令基尔和马查尔不约而同朝思暮想的“大手笔”将成镜花水月，就连恢复战前产能、回到靠石油勉强糊口的日子，恐怕都只能是一场梦。

不过仅就全球石油市场而言，此次内战的影响反倒并不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2012年、2013年两度南北苏丹冲突，已令南苏丹石油出口遭受重创，反倒是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了。

打仗是最需要钱的，而对于南苏丹冲突双方这对“穷兄弟”而言，钱也只能来源于石油经济，如果一直缠斗不已，吓跑了投资者，弄坏了石油“大饼”，最终只能同归于尽。正因如此，基尔和马沙尔才不约而同表示“愿意和谈”。但同样因为这张“大饼”，双方才在正式开始和谈前摆出“灭此朝食”的大打姿态，目的显然是想在停火前多咬下一块“大饼”，并为战后“分饼”抢占先机。

陶短房(旅加学者，知名专栏作家，国际政治、经济评论人)